一个多月前，中央财经领导小组会议提出，“在适度扩大总需求的同时，着力加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”，此后国务院有关会议多有阐释：“以创新供给带动需求扩展，以扩大有效需求倒逼供给升级”“在供给方面，继续运用好结构性减税等手段”“目前赤字率明显偏低”“合理加大减税力度”。

 

那么，赤字扩张和减税空间何在？财政稳增长的潜力有多大？如何调整房地产税费、降低社保缴费？这些问题，成为近日“供给侧结构性改革——减税与增赤”学术研讨会讨论的焦点。此次研讨由长平经济论坛与CEI中国企业研究所联合主办，现将嘉宾发言主要观点辑录于此。

 

参会嘉宾认为，2016年应该继续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，财政有扩大赤字规模、提高赤字率水平的空间；应降低社保缴费，调整国有资本布局，用国有资本部分收益，补充一般预算和养老保险预算。多数参会学者建议，应当对目前积极的财政政策作出调整，把减税降费作为积极财政政策的重要举措。政府扩大的财政赤字，主要支持创新和战略性新兴产业，另一部分用于支持减税和减费。

 

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院长、长平经济论坛学术委员会委员白重恩认为，应调整积极财政政策的方向，从过去增加支出、刺激投资为主，转向更大力度支持减税。中国经济的现状，不是凯恩斯理论描述的需求不足，而是要素使用充分，劳动力和资本等要素成本上升过快。

 

因此，不能再通过刺激总需求拉动经济。如果财政政策继续刺激投资，要素价格会上升更快，劳动力价格和实际利率也自然上升。因挤出效应，政府占用资源、支出过多，使得市场部门获得的资源相对紧缺，造成要素价格上升。

 

白重恩认为，应该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，需给企业减负，让企业有活力推动经济增长；降低企业成本有各种办法，但减税是最有效的手段。

 

国家税务总局原副局长许善达也认为，应该降低企业税负水平，具体措施是加快两项带来减税、减费效应的改革，一是营业税改征增值税，二是降低社保缴费。

 

按财政部的测算，营改增四个行业的改革，将至少带来6000亿元左右的减税。经济下行形势下，推进营改增改革带来的减税，对经济有很好支撑作用。

 

对降低社保缴费，学术界和政府没有分歧。目前社保缴费率很高，因为现在缴费的人要承担过去没有缴费的人那部分。在计划经济体制下，个人没有缴费，企业没有提留，形成利润变成了国有资本，因此现在应拿出一部分国有资本来补偿。

 

许善达认为，目前中国企业仅养老保险缴费率达（工资的）28%，超过美国一倍多。企业雇佣劳动力的成本是1.445倍，劳动力成本远超过职工薪酬。目前养老支出（每年）2.1万亿元，按社保基金8%的年收益测算，若拿出15万亿元国有资本补充社保基金，养老缴费率就可从28%降低到14%。

 

对于减税，许善达认为，过去经济和税收都增长快，减税可在一般预算框架内完成。但经济下行时，完成预算收入都非常紧张，再减几千亿元的税，一般预算支持不了。现在每年财政补贴养老预算几千亿元，靠一般预算解决社保问题没有出路。因此，明年的减税，要在全国政府收入大盘子内调整结构，土地和房地产已大不如前，最现实、最方便、很快就能调整的就是国有资本布局，就是要用国有资本的一部分收益，补充进一般预算和养老保险预算。

 

中国房地产业协会副会长任志强认为，近十几年，政府加了很多调控经济和限制行为的临时性税，问题在于，在经济形势和行为已经发生变化后，那些调控、调节的税没有发生改变。比如对房地产行业，为了限制投资、打击投机，临时增加了很多的税。现在不需要限制投资和打击投机了，可是临时的税没有调整，税收也没有减，导致的结果是税制变得更加不合理。那些调控经济、限制行为的临时税，不仅导致税制的混乱，而且非常不利于经济的发展。

 

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副所长苏明认为，中央提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，最重要的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，供给侧改革不是政府包打天下，要想办法让市场和企业更好发挥作用。政府作用的核心是推动改革，包括制定规则、加快价格改革等。

 

政府要对相关新兴产业给予必要的扶持，财税政策要对需求侧和供给侧改革都发挥作用，但其作用要有边界，财税的作用太大、太猛也会出问题，不仅对财税可持续带来问题，处理不好还会伤害市场的作用。

 

苏明表示，在供给侧改革大背景下，明年政策总体取向还是积极的财政政策，具体应是“三个增加、一个减少”，即适当增加赤字、增加债务、增加投资和减税。但减税和扩大赤字的数额不一定相等，扩大的赤字数额，一部分可用于扩大减税空间，一部分可用于扩大支出，用于新的支持方面。

 

明年，包括“十三五”期间，财政支出不仅要改革增量，也应改革存量，现在的存量并不合理。所以，未来财税政策中，支出会有压缩、有增加、有保也有压。从全国来看，适当增加财政赤字和政府债务，不仅必要也有可行性。

 

关于税改和减税，苏明认为，在减税的同时，还应大量减费。不仅要降低社保收费，中央和各级地方政府还有大量的收费，特别是基层政府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收费，下一步改革的重点要减少、规范这些收费。

 

税收改革还应更有针对性。首先，为支持企业创新，税务政策要给予优惠，比如下一步应全面推开加计扣除政策，对企业研发，税收政策应针对性地给予鼓励，税收政策一定要跟企业行为结合。税收投资抵免政策也要跟企业行为结合，企业投资购买具有一定技术含量的设备，就可以按一定比例给予税收减免。这样将税改和企业行为结合，而不是泛泛地减税。此外，进口设备、进口商品关税仍然有减税的空间。

 

他还认为，供给侧改革，包括税制改革，仅谈减税不够，还应有几项重大的税制改革。首先，资源税要继续深化改革，去年底资源税改革在全国推开，总体效果比较好，下一步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继续完善。现在缓解水资源短缺是很紧迫的问题，对水资源应从收费改为征收资源税。

 

其次是环境税改革。环境税的基本取向是提高税负，同时，对一些通过提高治理、技术和管理措施的企业，如果污染排放大幅降低，就给予税收优惠。环境税公开征求意见已经结束，下一步要加快立法、尽快推出。

 

第三，开征碳税，低税率起步。第四，征收房地产税。房地产税改革进展不能太慢，房地产税应该是综合改革，对交易和占有环节的税费统筹安排。

 

苏明还提到，民生支出不是越大越好，要根据新形势，调整民生支出的标准和范围。同时，新增一些支出，按供给侧改革的方向，对养老产业、战略性新兴产业给予一些必要的扶持。

 

对于减税的空间，中国社科院财经战略研究院研究员杨志勇进行了测算，他认为，近期讨论较多的房贷利息抵扣个人所得税，实际减税的数额不会很多，因为个税占总税收的比重仅为6%，房贷利息能抵扣的很有限。

 

企业所得税有比较大的减税空间，可以扩大成本费用扣除、加计扣除、固定资产折旧等。增值税牵扯到国家税制定位，但消费税的减税空间比较大，消费税牵涉品种太多，应该减税。

 

杨志勇认为，整体减税空间并不大，但有很多可优化的地方，至少可以阶段性减税，或者暂停一些增税措施。政府从房地产获得的税费太多，跟房地产直接相关的有五个税种，包括房产税、城镇土地使用税、土地增值税、契税和耕地占用税，这五个税种收入合计占总税收约12%，接近美国财产税的比重，如果加上来自房地产的营业税、企业所得税，房地产业税收占比就更高。

 

如果把土地出让金当成直接税计算，来自房地产的税收占比达53%。可以得出结论，买房子自己住的人税负最高，而且税负不能转嫁。如果以提供公共服务或融资名义征新的房地产税，应该考虑将土地出让金和房地产现有税种，至少房地产直接相关的五个税都要替代掉。

 

长平经济论坛特邀研究员张涛博士认为，目前经济情况实际上比2009年还差，政府应该继续调控宏观经济。今年地方债发行量八成用于偿债，企业债务负担很重，不仅面临降低融资成本的问题，而且要设法降低整体运营成本。

 

1994年至2000年我国宏观税负状况是低税负、高增长，到2006年至2010年变成高税负、高增长，到2014年突然逆转为税负很高，但是税收增长很慢。这应该是税收征管能力加强的结果，此时需降低名义税率，以保持宏观税负的稳定。

 

来自地方财政部门的官员在会上提出，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过程中，地方倾向于增加支出而不是减税。地方普遍存在财税优惠，客观上起到了普遍减税的效果。财税优惠主要通过财政支出形式体现，增加了财政收支规模，客观上虚增了名义税负。

 

根据其所在省的测算，财税优惠导致地方税负下降超过1个百分点，加上政府低价出让工业用地，对厂房建设进行补贴等，企业实际税负低于名义税负，为此减税的必要性大幅降低。

 

地方政府对减税存在顾虑，因为地方可用财力增长慢于名义财政收入增长，部分“总部经济”有税收、无财力；基层土地出让收入减收的连锁反应，土地流拍，收入减少，还本付息困难，资金紧张；支出刚性增长压力大，支出预算需求的增加，要求保持收入预算的一定增长。

 

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倪红日认为，中国经济下行压力大，可能是一个中长期问题,减税并不能真正解决当前经济中的问题，也不能解决企业困难的问题。企业没有定单，需求下降，减税只能起到缓解矛盾的作用。从债务角度看，赤字有可能扩大，但是不能对此抱过大的期望。

 

她提出，税制改革的趋势，应从针对法人生产领域重点征税，转向对消费和利润征税。从全球看，增值税不适应经济的发展，将走向衰弱，应该降低增值税（包括营改增）税率，增加对最终消费环节征税的比重。在稳定宏观税负前提下，降低生产环节和企业法人的税负。

 

此次研讨会由长平经济研究所执行所长王长勇主持，长平经济论坛秘书长朱长征和CEI中国企业研究所秘书长唐大杰分别发表致辞。除发言、评议嘉宾外，全国人大财经委、国税总局、央行、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及金融证券界、企业界的人士也参加了研讨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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